人类X水鬼
6
入秋之后，抵达池塘必经的那一大片杂草树木渐渐枯黄，随着捎带寒意的秋风绵延起伏，植物上的尖刺更容易钩上人的皮肤，史蒂夫不得不穿上了风衣。
他站在肉食店的收银台前排着队，失神地想着到了冬天，精灵住的池水会不会与其他河流湖泊一样结冰，若是那样的话，他是不是该带上一把小锤子，每天凿开冰面好见到精灵。
后面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先生，往前走一点。”
史蒂夫回过神来，一边提着篮子往前挪一边道歉，但后面的人在和朋友聊天，没顾得上理会他。他们在聊郊外那片一望无际的荒草：
“皮尔斯家族为什么会看上那里？里面说不定有很多毒蛇猛兽，那片荒郊我远远看着都觉得瘆人。”
“据说是要建一个很大的实验基地，镇里哪有那么多地方。”
“他们要把整个荒郊改造成基地？那也太夸张了吧。”
“总之我们干活，他们给钱，你管那么多。”
“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工啊？”
“应该就这几天，他们会通知的，我希望早点，趁着寒冬腊月还没有来。”
史蒂夫掌心发凉地转过身去：“你们说的那片荒郊，是小镇北面那个吗？”
那两个工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：“是啊，怎么了吗，你也想干？应该还招人的。”
“不，”他摆摆手，“谢谢你们告诉我。”
-
穿过密集荒草的金发青年，今天手上没有为精灵准备的肉食，也没有画具，只有一件齐脚跟的大衣。他神色匆匆地往荒郊深处挤去，植物的尖刺划破了他早上刚剃完胡子的脸。几小时前他还以为终于得以每天见到精灵，现在他却被浓浓的恐惧包围，史蒂夫知道皮尔斯家族，如果他们遇到了一个精灵，无论是将其拿枪击毙还是生擒活捉，都轻而易举，他会再也见不到它。他的精灵到了岸上便浑身无力，连他的怀抱都挣脱不开，他要救下它，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它拯救了他一样，他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的精灵。
来到池塘边后，史蒂夫焦急地朝荷叶丛的深处喊道：“精灵，你在哪里？”
一阵欢欣雀跃的呱声代为应答。
“你能出来见我吗？你昨天答应我的，你每天都要让我见到你。”
呱呱呱呱呱——
“你的小青蛙们在催你了，你能出来吗？”
呱呱呱！青蛙们惊奇极了：
“咦，小巴奇，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催你出去和他交配？”
“难道他能听得懂我们说话？”
“蠢货，他是在哄小巴奇呢。”
“那小巴奇还不快点出去，嘻嘻，你也好想跟他交配吧，你只是怕他嫌弃你的鳞片。”
岸上的人类愣了愣：“你又不愿意见我了吗，为什么向我扔青蛙呢？你反悔了，又不想我再来了？”
哗啦啦，一串水花溅得老高，水面腾地冒出一只湿漉漉的精灵。精灵甩甩脑袋，把头发和脸蛋上的水珠甩开，绿幽幽的眼睛看向人类后慢慢睁大了，迷惑地双手比划了一下，又昂起下巴用手指头在上面点点点。
史蒂夫跟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，笑着在岸边蹲了下来：“你在问我的胡子哪里去了？”
精灵点了点头。
“原来你不讨厌它吗？我以为你会更习惯我没有胡子的模样，今天早上起床后剃了，如果你喜欢，以后我继续留。”
精灵改为用手心磨蹭自己的下巴和腮边，一脸的遗憾，史蒂夫想了想，问道：“你也希望自己有胡子，但是长不出来？”
精灵失落地撇了撇嘴，算是默认了人类的话。
史蒂夫失笑：“没关系的……你能过来岸边吗，我想离你近一些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话音刚落，史蒂夫便听到那高高低低的呱声又开始了，而精灵也像是非常紧张一样，半个脑袋一下子沉进了水里，眼睫垂得低低的，大量大量的泡泡从他面前蹿出，像煮滚了的开水。史蒂夫以为精灵不愿意，要是放平时他不会去勉强，但今天他必须要把精灵带离这儿，于是继续耐心地低声说着：“过来，过来这里。”
水鬼咬着嘴唇，慢慢慢慢地，比一尾小鱼游得还慢地，朝循循善诱的人类游了过去。
“很乖，接下来，伸出手臂。”人类这么指挥。眼尖的水鬼当然发现了人类带来的衣服，它指了指它。“是的，它是用来裹住你的，你愿意到岸上来吗？”
水鬼羞怯地低下头，先是拥有锋利指甲的手探出水面，然后是结实的、在水中力大无穷的手臂。它自愿为了这个人类，让它们变得虚弱无力。它自愿付出它的一切。
“抓住你了。”人类牢牢把住它，将他抱离了水面。
-
史蒂夫用大衣裹住精灵，抱着它往荒郊之外走的时候，发现它挣扎得比预想中还要厉害。当然，精灵脱离了水后力气像婴儿一样小，那样的挣扎根本称不上是挣扎，幸而它的尖牙和爪子还在，但它把嘴巴卡在了史蒂夫手臂上，却咬不下嘴。
史蒂夫又解释了一遍留在池塘是多么的危险，但精灵仍然焦躁不已，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的鸣叫，史蒂夫低头在它额头上吻了下，它终于松开了嘴巴，但又扒住了人类的手臂。它想要望见那个它不知道待了多少岁月的池塘，可是入目只有深浅不一的枯黄色，人类小心地不让植物的尖刺碰到它，但那些刺仍然尖锐地扎进了它冰冷的心脏。
它不能离开埋葬它生命的地方太久，它会死去的。
“我会找到和那个池塘一样好的池塘，或者湖泊，然后把你送过去，我保证。”
水鬼怔怔的，它真的看不见池塘，也听不到蛙声了。
“在那之前，你愿意住在我家吗？”
水鬼不再往后看，它将身体蜷紧，脑袋埋进了人类温暖的怀中。
“愿意吗？”
它点了点头，闭上了像池水一样碧绿的眼睛。
TBC